你说的甘于平凡，不过是苟延残喘
追求稳定是种病，得治。
一
前几天碰到了一件很悲伤的事。
大家都知道，我的主业是每晚熬夜看书写公号，业余时间顺便在一家非上市公司当低管。
这份副业的工作内容之一，是面试。
前两天下午，一连面了三个人。
我直接疯了：三个四十好几的大叔。
怎么回事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，公司的HR最近是迷上了吴秀波吗？
有两个竟然来自业内的同一家公司，是一家大公司，两个人在不同业务方向上做差不多同样的职位。
还有一个更神，尼玛在一家也还不小的公司都做到部门老大了，年终奖扣的税比我拿到手的还多，也被叫来满足我公司HR的色欲了。
太荒诞了。
关键是，都长得也不帅好吧。
而且我公司的HR，其实是个小男生好吧。
（就为了制造意外，作者先生，你真的好无底线哟，好欣赏你。）
不管他们如何解释自己为啥离职，我是知道的，这两家公司最近几年在走下坡路了。
这个消息来自一个业界内的朋友，他以为只告诉了我，谁知道一传十，十传百，变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。
看着那三张暗暗有些急切的脸，我实在是想问一句：你特么早干嘛去了？
他们一个个在我对面坐下，又起身，带着一丝隐隐知道结果的怅然走远，留下与之前职位所不相称的气场和汗味，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：
但愿你以后每一个梦，不会一场空。
二
于是我想起了两个月前，收到老家的表姐发来的那条微信，大意是感谢我之前给予她的支持，完了还有个188块的超级大红包。
都是亲戚，你说这红包也太大了，这表姐也真是，个土豪啊。
我看完微信收下红包，然后说，不客气。
真不能客气，这可比我一年抢的红包加起来都多啊啊啊啊啊。
三
表姐能有今天，都是她妈逼的。
许多年前，学渣表姐中专毕业，家里托关系，帮她安排去了县里一个搞文化工作的事业单位，一呆就是好多年。
到底是多少年，就别让我数了，再数我就得脱鞋脱袜子了。
这些年里，表姐与世无争地上着班。
不奇怪，有什么好争的呢。
上班打卡，上网，喝茶，开会，下班打卡。
工资低，涨得慢，福利少，没加班，教科书一样的岁月静好，现世安稳（我不会说其实就是没钱）。
一个偶然的机会，个子高颜值更高的她被选去做了一次县里主办的晚会主持。
我整个人都燃起来了，她后来说，我觉得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啊。
从此，她变了。
平时看自己腰细脸尖、仪态万千，现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。
早餐告别了面食，晚餐换成了水果。烧烤，戒掉，快餐，戒掉，零食，戒掉，最爱的火锅，改成了两个月一次。
与此同时，报了个瑜伽＋健美操的套餐，一天不落地练。
她说，有一天晚上有点失眠，忽然感觉饿了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，只好起来。
走到冰箱前，看着里面一堆吃的摇摇头走开，然后，去药柜里翻出来两包板蓝根冲剂，冲水喝了。
冲水喝了。
丧心病狂啊。
无论如何，板蓝根都是无辜的好吗。
半年不到，马甲线出来了。
原来躺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，是她下班后的一大乐事，现在也看，只是一手小本一手笔，屏幕上一笑一颦都成了笔记。
家里的电视被霸占了。
什么国庆晚会，中秋晚会，什么颁奖典礼，星光大道，就连六一儿童节晚会也不放过。
她让她爸妈坐沙发上当观众，自己手握遥控当话筒，一遍一遍满面含春地从厨房走到客厅中间，练习走路的台风，熟悉报幕的感觉，杜撰串词，反复修改。
当她第二次站在县里晚会的舞台上时，那个晚上成为了她的主场。
四
很快，市里面有些活动开始邀请她去主持了，市里和县里的一些开业、婚庆典礼也请她去了，她的收入开始大幅提升，全家人都很高兴。
天天鸡血满满的她，慢慢学会了各种晚会的策划和组织，应付台面上那套也越来越得心应手。
在此期间，市里面一个与政府关系深厚的文化公司，高薪聘请她去做晚会现场督导，同时兼任主持，未来可以往策划方面发展。
表姐动心了。
怎么会不动心呢？就冲着这高薪，要我，早就以身相许了。
咳咳，说岔了，我主要考虑的是未来的发展。
开了一晚上的家庭会议，最后1:2，表姐爹妈坚决反对，原因很简单：哪天公司不行了，谁管你吃喝呢，现在虽然工资低，好歹有个最后的保障吧，稳定才是最重要的！
也是，反正平时上班也闲，领导也好说话，拿着死工资出去赚外快，爽得不要啊不要啊。
表姐从了。
那家文化公司业务发展很快，和表姐也时不时照面，谈笑之间，老板每每遗憾她的不曾加盟，之前的许诺也一直未变。
小县城的风轻云淡中，时间永是流逝，街市依旧太平，但表姐心中熔岩涌动，火焰已开始徐徐升腾。
于是就一次又一次的家庭会议，但一次又一次，得到的总是那个亘古不变的回答：
谁管你后半辈子？就别想辞职了，稳定才是第一位的。
有一年我回老家，去表姐家呆了两天，我见她床头推满了各种主持类书籍和笔记，里面竟然还有几本英语读物。
那时她跟她妈妈为离职的事已争吵过数回，面色憔悴的她依然眼神灼烈，指着那几本英语书一本正经道，我得把这些都捡起来，迟早有一天，会用得上的。
我想象着她躲在自己的卧室里，在那昏黄的台灯下，面有菜色，口念英文，心里就觉得好一阵酸楚。
五
太阳和月亮像织布的梭子一样来回，时光如小白马在微小的缝隙前跑过（没错，我高考作文就是这样凑字数的），今年上半年，表姐单位待她不错的老领导调走，新领导上任。
上任三把火，之一就是整顿考勤纪律，单位所有人按时上下班，随时抽查。
完蛋了，外快拿不到了，这不是逼娼为良吗（怎么有点怪怪的），表姐一夜间回到拿死工资的解放前。
每天回家，看着满屋的专业书籍就是一顿无名火起，跟她妈之间，随时随地都是战争。
今年夏天的一个晚上，我正在酒店床上搜索附近的人，忽然被电话惊醒了。
电话那头，听不清她和她妈谁在争吵谁在哭泣，但我知道，可能我多少还是得说点什么吧。
最后，在家人无比担忧的焦虑眼神中，表姐终于辞职，去了那个等了她好些年的公司。
六
后来的有天电话里，我和表姐聊了很久，挂了电话，我心里觉得无比的畅快。
我不得不提醒自己，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，他们的羽毛太鲜亮了，当它们飞走的时候，你会从心底里知道，把他们关起来是一种罪恶。
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真特么忙，真特么累，但是也真特么爽啊。
她说。
姐你不红，天理难容，姐你不火，你来找我。
我说。
七
表姐的事情讲完了。
我心里却一点也放不下。
我想起那些蜥蜴一样匍匐的生活，抬头望向天上的鸟儿时，一边羡慕那长出的美丽翅膀，一边却为它会不会掉下来摔死，操碎了心。
前两天翻杂志，看到对李安和冯小刚的专访，提到了下线不久的《比利.林恩的中场战事》和《我不是潘金莲》。
已算是业界顶尖的这两位大咖，本可以俗能生巧，人云蚁云地在电影商业中放心捞钱。
但他们一个用电影史上划时代的120帧、4K、3D，宣告了自己在“沉浸式观影体验”上的大胆尝试。
另一个用圆形画幅叙述现实讽刺题材故事，更体现了骨子里的古典主义浪漫情怀。
这些，都是顶着票房失利而做出的巨大冒险，他们的思考路径里，有多少是符合我们普通人常用来安慰自己的稳定一词呢？
要依我看，牛人们根本没去考虑被淘汰，考虑的只是如何超越自我，他们对稳定的嫌弃，对更高境界的追求，早已把社会和行业对他们暗中的期许和要求，甩出去了好几条街。
在曾经那个贩点地摊货，都会被以投机倒把的罪名抓起来的年代，也许吧，稳定是一种理性的选择。
而现在，在这个地产大亨当总统、八十岁老头走T台的时代，为了追求所谓的稳定，你确定自己知道，你为此失去了什么吗！
八
想说却还没说的，还很多。
可是我却不再想说，我只想唱首歌：
“以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一开始就会飞，飞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。
其实它什么地方也没去过，那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。”
——《阿飞正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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